只在此山中,雲深不知處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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© 2018 by Shawn Huang

Last Updated: 2018.5.27

麥迪遜之戀(老虎與蕃茄)


追求愛情,就像是走在濃濃的霧中,從四面八方望去,都是一片白濛濛。憑著個人的印象,循著毫無邏輯的線索,想盡辦法要找到真正屬於你的真愛。於是有人與真愛背道而馳,有人擦肩而過,有人信心不堅,再回首已是人去樓空,有人晚了一步,找到時發現真愛已在別人懷中。最可憐的是終於找到了,卻沒機會相偎相守。

也許與你同時存在這世上的人,有一個是你的真愛,或許一生中,真的會有機會碰上她,但是,當你碰上她時,如何能夠知道她就是你的真愛呢? 如何能夠知道是否有另一個你尚未碰見的人才是真愛呢?? 擁有真愛真的是因為碰上了真愛嗎?? 還是可以因為某程度的努力使她成為你的真愛呢?

颼颼的冷風,自臉龐吹過,刮耳生疼,公車站牌下,只有我一個孤獨的人影。來自熱帶台灣的我,真的很不能適應麥迪遜的天氣。

前幾天收到臺灣學生會長的e-mail,說歡迎新生參加holloween的化妝舞會。因為我們來自台灣,所以請化妝成T字開頭的東西。

T字開頭的東西?? 那當然是化妝成老虎(Tiger)了,這樣才能顯出我的雄赳赳、氣昂昂,而且我還是屬虎,正是順理成章。這是我的第一反應。又想還好我們不是祖魯(Zulu)族或是柯薩(Xhosa)人,那我可真的不知道扮甚麼好了。

在公車上,處處可見歡欣過節的人們,金髮碧眼的小孩子們化妝成各種妖魔鬼怪、 魑魅魍魎。雖覺得是奇怪的文化,倒也可愛有趣。可是說實話,holloween干我屁事?? 又不是端五或中秋,我一點過節的感覺都沒有。

室友說附近會有小孩來敲門,對你說『trick or treat?』 然後你就得給他糖果。如果不想給,那就不要留在家裡。『幹嘛這樣小氣??請小孩子吃糖果也沒甚麼??』我心想。不過我還是出門參加舞會了,終究一直有人來敲門是無法讀書的,不如去舞會弄點東西吃,反正新生不用錢。

終於到了舞會,裡面萬頭鑽動,揮汗成雨,人聲吵雜,甚囂塵上。快速穿好我的老虎裝,大搖大擺的走進去。嗯,果然每個人都化妝成T開頭的東西。

會場中只見丁骨牛排(T-bone)跟帳蓬(tent or tabernacle)在聊天,餐桌(table)跟炸玉米餅(taco)在喝酒,窗戶旁,一條尾巴(tail)正跟學費(tuition)在下西洋棋。這是我的第一個化妝舞會,感覺真是新鮮,不過還是以先填飽饑腸轆轆的肚子為最高宗旨。

逕自走到一旁的食物邊,嗯,不錯,有許多我愛吃的菜。餐桌旁有隻 小食蟻獸(tamandua)跟瓷磚(tile)已經在開動了,既然如此,我這隻老虎也不客氣了,拿起一隻雞腿便大啃起來。

「雞腿好吃嗎?」突然有人詢問。「蠻好吃的」我一邊咀嚼雞肉,一邊含含混混的回答。 轉頭望去, 只見一顆蕃茄(tomato)正睜著大眼睛望著我, 我看了看她 小小的嘴巴似乎抿不住笑意, 心想這人怎麼對我吃雞腿這麼有興趣?? 隨口又說道:「蕃茄看來也蠻好吃的」。

「就怕你這隻紙老虎沒辦法吃」,她答道。

『嗯?好大膽』,我心想。 這言語之中有濃濃的挑釁味道, 她難道不知道我乃江湖中人稱"第一瞎掰手"又有個"虎蘭小次郎"的匪號?? 竟敢挑釁我, 真是老虎嘴上拔毛。

「老虎乃獸中之王, 尊貴無比, 不是新鮮的季節水果是不吃的」,我答道。 事實上姑不論蕃茄是否當時的季節水果, 老虎吃不吃水果我都沒甚麼很大把握。

她似乎覺得有趣, 笑了笑說道:「你是新生嗎?」

我點點頭,將雞骨頭放在一旁, 拿起另一隻雞腿咬了一口, 雖然才來美國兩三個月, 我好像好久沒吃到滷雞腿了。

「你今年多大了?」,她問道。

「二十出頭」我順口回答。

她倒是好奇的望著我, 說道:「是嘛??看起來不像。」

我笑了笑, 「妳怎麼看得出來?我的單位是公分喔」。

她愣了一下, 隨即吃吃的笑起來, 說道:「你好噁心」。

『她的笑聲真好聽』, 這是我對她的第一個正面印象。

「你是那個系的?」她又問。

出國在外的人確實是會對同鄉人較為熱情好奇, 我心中這樣想。

「歹勢死」我答道。 兩隻雞腿已讓我有點飽的感覺了, 心中有一絲絲的後悔, 不應該吃太快的, 我隨手拿起一小塊蛋糕, 慢慢的吃著。 她似乎對我的回答頗為茫然, 大大的眼睛中充滿了疑惑。

「妳聽不懂台語?外省人還是客家人?」我問道。

她點點頭, 說道:「我是外省人, 我會說上海話」。

『嗯, 上海話我倒是不會講』我心想, 隨口說道:「那妳又是那個系?」

她回答道:「我是mba, 你還沒回答我你的科系」

她似乎覺得有點不公平。

「我是土木系」心想這也不是甚麼值得珍藏的事, 那就說吧。 隨手將蛋糕整個塞到嘴裡。

她嗯的一聲, 說道:「你看起來好瘦, 多吃點雞腿」

『妳以為我是幹甚麼的? 有那麼多菜沒吃到, 就先吃三根雞腿?』我心想。 順手拿起一塊餅乾, 說道:「我很瘦嗎?其實我很壯, 想當年我可是特種部隊的」, 順勢擺一個健美先生的pose。

她笑了笑, 說道:「是嘛?是那一個單位?」

「陸總部」,我老實的回答。

「陸總部?是特種部隊嗎?」她問道。

「當然是」,我正經八百的回答「全國只有一個, 自然是特種部隊」。

她笑了笑, 似乎蠻喜歡這個回答的, 又問道:「你平常都在做甚麼呢?」

「喔, 我喜歡看武俠小說跟練功」我答道。 拿起一個碗, 盛了一碗滿滿的玉米濃湯, 慢慢的喝著。

「練功?練甚麼功?」她好奇的問。

我緩緩吞嚥香濃的湯, 說道:「喔, 練功的內容隨狀況而變, 像我現在孤身寡人一個, 便以降龍十八掌跟雙手互搏為主」。

「嗯,為甚麼呢?」這個答案確實是讓她更為迷惘。

「妳想知道?好吧, 那我就解釋給妳聽」望了望她傾聽的表情, 我不禁心中好笑。

「所謂降龍十八掌, 顧名思義就是有一條龍, 通常它的狀態是"潛龍勿用", 但是只要一刺激它, 它就會自底下飛出, 變成"有龍在田", 這時我就用"雙手互搏"的絕招抓住它, 可是龍是一種很倔強的生物, 一抓住它, 它馬上就便成"飛龍在天",有時還會"神龍擺尾", 我當然再加兩成"左右互搏"的功力, 讓它"亢龍有悔" ,直到它"神龍取水", 又變回"潛龍勿用", 我才會善罷干休, 這樣一輪功便練完了。」

她仔細的聽了我解說, 似乎更是不懂, 過了一會兒, 突然吃吃的笑了起來, 說道:「你好色」 吃吃笑不停, 說道:「那如果你有女朋友, 你會練甚麼功?」

「嗯, 等我有女朋友的時候再來想, 現在說之無益」我答道, 嘴巴繼續啜著湯。

「你喜歡這裡嗎?」她又問。

『這顆蕃茄問題真多』」我心想, 反正我最愛跟女孩子聊天, 倒也無所謂, 努力喝完那碗湯, 肚子感覺頗為充實, 隨口答道:「風景不錯, 就是冷了點」。 「還沒開始冷呢!!連雪都還沒下」她說道, 這種過來人的口吻讓我覺得我真是個菜鳥, 感覺真不好。

「是嗎??我已經冷得直打哆鎍了」我答道。

「你買了手套了嗎?」我搖搖頭。 "雪衣?""雪鞋?" 她每說一樣, 我便搖一次頭, 看來只怕得改個外號"搖頭老虎"才行。

「你要趕緊去買, 不然到時候真的很冷」她關切的說道。 『我當然知道』我心中想著, 但是卻不好意思說出沒有車又不認識路的窘狀。

她見我唯唯諾諾, 也不再說甚麼, 又問道:「你好像很餓的樣子, 這裡的食物好吃嗎?」

「好吃, 比我做的好多了」我立刻答道, 這句倒是真心話, 來了兩個月, 煮壞了兩個鍋子的金氏世界記錄只怕無人可破。

「我煮出來的飯菜只怕連豬都吃得比它好一些, 煮出來的麵跟醬糊一模一樣,當時我還懷疑是雙胞胎呢!!」我開玩笑的說。

她輕輕的笑了一聲, 說道:「好可憐, 下次我煮一餐請你吃好了」。

「真的?」我馬上以最快的速度自懷中取出筆記簿跟筆, 擺好標準姿勢, 左手持簿, 右手執筆, 說道:「甚麼時候?」

「我是說客套話, 你還當真啊?」她說道。 我大失所望, 緩緩放下雙手, 對於嗜吃的我來說, 美味的食物真是太重要了, 而每一個人弄的都比我做的好吃, 因此幾乎所有有提供食物的聚會都會看到我在一旁大快朵飴。

她又笑了笑, 說道:「星期五晚上好了, 你有辦法到我家嗎?」 我大喜過望, 說道:「有食物我就會到」。

她抿著嘴笑了笑, 姿勢甚是優雅, 問道:「你覺得雞腿好不好吃?」 「很好吃啊」我答道。 她似乎很滿意,點了點頭又笑著說道:「那是我做的」。

天氣更冷了,氣溫一直都在攝氏零度左右徘徊,用手握著要送人的Martini&Rossi,感覺好像握著冰塊一樣,最後只好抱在懷裡,路上仍然有人穿著短袖的上衣在跑步,我很不想當東亞病夫,不過寒冷的風吹來,依然讓我打起一個又一個的寒顫,只好自我安慰『那個八成是愛斯基摩人』。

不斷的翻開地圖,就是找不到蕃茄的家,問了幾個路人,得到的結果卻是南轅北轍,還好我體力強健,走過一個block又一個block,終於看到熟悉的路名。暗黑的環境裡、幽靜的小巷中,一幢幢小洋房坐落在四周。隱隱透出的燈光,卻讓我更覺詭異,高級的住宅,在我眼中倒像是鬼屋一樣。

按了門鈴,我又打了個哆索,這麼冷的地方真的能住人嘛?? 大門開處,只見蕃茄俏生生的站在門內,少掉了那些蕃茄裝扮,我才發現原來她竟是這麼漂亮。黑黑亮亮的頭髮披在肩上,高挑的身材穠纖合度。她似乎發覺我在打量她,不施胭脂的白淨臉龐湧上一抹紅暈,說道:「你遲到了」。

我把酒遞給她,說道:「路上發生一些事耽擱了。」

「喔!!交通阻塞嗎??」她好奇的問。

哎,我怎麼能說主修運輸工程的我把地圖看反了所以多走了冤枉路呢?

「是啊,連環車禍。ㄟ,好香,可以開動了嗎?」這招太極拳的”單鞭”加”攬雀尾”實是本人生平力作,不僅輕輕帶過前一句謊言,更得馬上轉移別人注意力,讓她沒機會再問。果然她答道:「差不多了,我去把菜端出來。」

我仔細打量四周,客廳中間有一組草青色的沙發,牆壁旁有一排架子,有許多的書跟玩偶,從小叮噹到hello kitty,應有盡有。『女孩子』我心想。處處都打掃得很清潔,感覺很有家的味道,當然跟我的豬圈相比,自是雲泥之別。

不過一會兒功夫,桌上已經有好幾盤菜了,有”麻婆豆腐” ,”宮保雞丁” ,”炒青菜” ,”螞蟻上樹”跟”酸辣湯”。『天啊』我感激得幾乎痛哭流涕,「這些都是妳做的?」我不可置信的問道。她一邊把martini倒入玻璃杯中,一邊答道:「是啊,家常菜,嘗嘗看味道如何?」

我夾起一塊雞丁,細細的咀嚼著,「家常菜?我願意付十塊錢吃這些東西。真好吃,差點連舌頭都咬下去。」她似乎很有成就感的笑了笑,說道:「我家平常就吃這個,你多吃一點。」這點倒是用不著她吩咐,我早已拿起飯碗大口扒起來了。

她端起飯碗小口的吃著飯相陪,我只顧著狼吞虎嚥,自”宮保雞丁”到”螞蟻上樹” ,一輪又一輪的吃著。她吃了幾口便停箸不吃了,將碗筷放在桌上,拿起酒杯微微啜了一口,姿勢甚是優雅。我望了她一眼,隨口說道:「妳容色憔悴,印堂無光,應該多吃一點。」

她似乎頗為關心這句話,說道:「你怎麼看得出印堂無光呢?」我喝了口酸辣湯,說道:「我天賦異稟,而且曾經精研相學,舉凡手相面相,紫微八卦,無一不精,自然看得出來。」她立即伸出雙手到我面前,說道:「幫我看。」這個反應乃意料之中,通常女孩子很難在這種情況下不伸出雙手的,因此我倒也不驚訝。我把嘴巴中的青菜用力的吞下去,說道:「妳不等我吃飽再看?」她倒是興致勃勃,說道:「先看再吃嘛。」

我看著她細白滑嫩的手,心想:「好漂亮的手,先摸摸。」於是放下碗筷,將椅子移進她,無奈的說道:「好吧,既然主人這麼說,在下只有謹聽尊命。」握著她柔若無骨的小手,我說道:「嗯,妳看,妳的智慧線跟生命線的開端糾結牽纏,顯示出妳小時身體不好。」

她煞有介事的點點頭,我卻是心中暗笑。其實幾乎每個女孩子讓我看相時我都會這樣說的,如果她說其實小時候身體很好,我就會追問真的都沒生過病嗎??一般來說,沒有小孩子從不生病,而且小時候生病自己也不大會記得,接著她們就會覺得我說得很準,那再說下去只要不大離譜她們也就會信以為真了。

她又問道:「現在呢?你看我生命線不長,是不是我不會活很久?」『我那知道?』我心想。微微笑了笑,說道:「生命的長短,並不取決於生命線的長短,而是它的走勢跟有否阻礙,我看妳的生命線雖然不長,但是平滑順遂,活個幾十歲八成沒問題,不過此處有個小小三角形,此謂之『手術三角』,意味著妳將會動一個手術。」

她緊張的問道:「甚麼樣的手術?甚麼時候?」。我還是微微的笑一笑,這在看相的時候是很重要的,讓人有莫測高深的感覺,其實甚麼都不知道。「甚麼樣的手術我不大清楚,可能是割盲腸,也可能是頗腹生產。」我捏了捏她的手,說道:「妳的金星丘不很飽滿,顯示現在身體也不大好,妳需要多休息及多運動,嗯,多吃點,【廢話,誰不需要?】現在看妳的面相。」

她聽說要看面相,忙將頭髮往後撥,露出整個面龐來,我仔細端詳她的臉,她眉兒彎彎,大大的眼睛頗為深遂,小小的鼻子並不很挺,搭配上小小的嘴巴顯得非常秀氣,整體而言確是個美女。她見我只是細看,忍不住說道:「怎麼樣?」我又微微的笑了笑,說道:「所謂『眉主貴,鼻主富』,妳柳眉彎彎,鼻小少肉,將來恐怕難以大富大貴。」

她也笑了笑,說道:「我才不想大富大貴,還有嗎?」「嗯,妳眼皮成雙,眼袋微隆,夫妻宮跟子女宮都不錯,會有一個帥氣的丈夫跟兩三個漂亮聰明的子女。」她似乎對這個結論最為滿意,笑著說:「男孩子帥的最靠不住,我也不在乎我丈夫帥不帥。」

我又假裝端詳她的臉,用手在她臉上似乎很專業的比劃,趁機摸摸她吹彈可破的臉,說道:「依妳的眼睛看起來,妳丈夫蠻帥的,口才又好,又有才華,實是難得一見的人才。」她似乎有點疑惑的說道:「這個也看得出來嗎?」我非常肯定的點頭,誠懇的說道:「當然,我現在在妳的眼睛中就看到他了,真是帥啊。」她愣了一下,突然用手打了我一下,噗嗤的笑了聲,說道:「胡說八道。」

接著又用紫微斗術跟撲克牌做了相同的事,想不到她在做這件事時是這般的精力充沛,我卻是累得手腳疲軟,大叫投降,她才心甘情願的收起她的塔羅牌跟碟仙。

我喝了一口酒,緩緩的吐了口氣,聽到她說道:「你的頭髮這麼長,怎麼不去剪一剪?」

我又喝了口酒,說道:「好貴的,最少也要十塊錢,還得給小費。」

她笑了笑說道:「那還好嘛!算是便宜的了。」

「是啊,不過我家境清寒,就怕負擔不起。」

她突然說道:「不如我來幫你剪。」

對於她的手藝,事實上我頗持保留態度的。不過我對於頭髮倒是不很在意,記得以前我妹妹幫我剪得跟狗啃的一樣,一邊高一邊低,我還不是照常去上課。頂著一大陀像鳥巢的頭髮更煩人。於是我說道:「如果不是太麻煩的話…..」

她說道:「不麻煩,很快就好了。」拉了我的手進去浴室,用條毛巾圍在我脖子上,自櫃子中拿出一箱的理髮用具來。我看她有這許多用具,慶幸的說道:「原來妳真的會,常常幫別人剪嘛??」

她回道:「你別吵,我要看看怎麼剪成甚麼樣比較好,這是我第一次幫別人剪。」

我真想奪門而出,整個人卻癱在倚子上,任她處置。

經過一番修剪,我頭上的雜草倒是去了十之七八,我望著鏡中的自己,似乎也較為光潔。摸了摸尚在淌血的耳朵,心想:「還好還在」

她邊用衛生紙幫我止血,一邊不停的抱歉,我看她一臉歉咎,笑了笑說道:「沒關係,還好也不太痛,倒是謝謝妳幫我剪頭髮。」

心想此地不宜久留,吃飽飯就應離開了,想摸女孩子反而惹來血光之災,算了算也不是那麼划得來。結束停當,就要告辭,她又說:「你想不想去union那裡逛逛。」唉,美女的邀約總是難以拒絕,「那裡有甚麼好玩?」我問。

「你沒去過麼?今天是Friday night,很多學生都會去那裡,有band會在那裡演唱,非常熱鬧。」

望著她熱切的眼光,我摸摸受傷的耳朵,點了點頭。

Union裡面果然人潮擁擠,我們聽了一會兒演唱,她又說覺得熱,提議出去外面走走。「不是吧!外面好冷的。」我說。

「不會啦,走走就不冷了。」

剛推開門,一股寒意立即襲上我全身,忍不住打了個寒顫,心中萬分後悔答應她的要求,頭頂上少了保護,感覺更冷。走到湖邊,寒意更甚,我不禁蜷縮起全身。她望著我笑了笑,說道:「過兩天我帶你去買雪衣跟帽子手套。」

「妳終於提出一個有建設性的建議。」我一邊發抖一邊說。

她又笑了笑,然後望著湖水,靜靜的不發一語。我只得也望著湖面,黑暗之中,只覺湖水陰陰沉沉,暗潮洶湧,湖面上朧照著一層薄霧,更覺得氣氛詭異,幾隻鴨子在水面上隨波逐流著。

她望著遠方好一會兒,說道:「好漂亮,你知道這個湖叫作mondota,原來是印地安人取的名字,意思是說『美麗之湖』。」

『這樣的情況下還能看出湖有多美,我也真是對妳佩服得五體投地。』我心想,嘴巴應道:「嗯,這個『夢到她』湖確實是蠻漂亮的。」她笑了笑,說道:「『夢到她』?這個名字不錯。」接著又說:「每次我看著這個湖,便覺得心中平和,能夠有這樣美麗的景色,完全得感謝上帝的手蹟。」

我倒是不以為然,說道:「上帝是不是用手機我不大清楚,說不定他們現在也很進步了,也不知道他會打給誰,不過我想這個湖應該是後冰河時期的遺蹟,跟上帝的手機大概扯不上關係。」原以為這樣回答很俏皮,孰料她對於我語氣中的不尊重似乎頗不喜歡,說道:「不可以開上帝的玩笑。」

想不到怎麼開她玩笑都無所謂,開一開上帝的玩笑卻不行。看她一本正經的臉,我不禁好奇的問道:「妳信教嗎?是基督教還是天主教?這兩者有甚麼不同?」

她說道:「明天晚上我們教會有一個歡迎新生的活動,你去了他們就會跟你講了,好不好?」聽她軟語相對,當然沒甚麼不好,反正基督教跟天主教到底有甚麼不同我也不是很想知道。她接著又補充說道:「有招待晚餐。」

「那當然要去摟。妳去不去?」我說道。

她用手遮著嘴巴笑了笑,說道:「就知道你只想到吃,我也會去。」

既然她也去的話那更是要去摟。我心想。

沉默了一下,我問道:「如果將來妳丈夫不信教的話,那怎麼辦?」

她望了我一眼,說道:「我會讓他信的。」語氣中充滿了自信。

「哇,那認識妳豈不是一點宗教自由都沒有?」我吃驚的問。

「不會啊」她說,「等他認識了上帝,他自然會心甘情願的信他的。」

『是啊』我心想,『心甘情願或許會,不過恐怕不是因為認識了上帝。』

突然天上飄下來許多的白點,竟然下起雪來。我驚訝的看著天空,這是我生命中的第一場雪,多麼值得慶祝的一件事。雪花在空氣中緩緩的飄移,最後停在地上,化成一顆小水珠,她張開雙手,原地繞了一圈,興奮的說道:「下雪了。」

我說道:「『大雪紛紛何所似?』以前我總覺得『撒鹽空中差可擬。』寫得很爛,想不到其實還蠻貼切的。」

她笑了笑說道:「那是因為現在雪還小,等到下大雪以後你就會覺得是『未若柳絮因風起』了。」說完望著我的頭又是噗嗤一笑。

星期六晚上,我們到了『麥迪遜華人教會』,那是一幢古樸的建築,聽說是以前信教的留學生一點一點募來的。『恐怕還是蓋座廟賺得多,可以收香油錢。』我心想。

蕃茄就像回到老家一樣,不斷的跟所有人打招呼,把我冷落在一旁,頓時讓我有點失落的感覺。教會中的人也都很和善的招呼我,只是我的目光一直跟著蕃茄移動,也不大清楚別人跟我說甚麼,最多偶爾瞄一下晚餐是否準備好了。蕃茄跟一大群女孩子嘰嘰喳喳的不知道說甚麼,只是覺得許多人在看著我笑,我一概微笑回應,倒是最後所有人都叫我老虎而不名。

終於可以吃晚餐了,選個好位置坐定,便要開動,旁人卻閉起眼睛開始禱告,我只好也放下筷子,裝模做樣的低著頭,別人說一句『耶穌基督』,我心中唸一聲『阿彌陀佛』,最後他們唸一聲『阿門』,我心中也回道『善哉』。雖然飯菜不錯,不過這頓飯吃得頗不痛快。吃完飯後,還要來一段『唱聖歌』,唉,甚麼歌不好唱要我唱聖歌?這次上帝的親朋好友都讓我怪上了。

最後大家圍個圈聊天,聊天的內容多半是一些埋怨,埋怨學校的不合理,埋怨出國的不順遂,然後說既然上帝讓我到這裡來,定有他的安排,他要對我負責,我只要聽從他的安排就行了。唉,要不是在別人地盤我只怕早就開始爭辯了,這些人都是要讀博士的高級知識份子,為甚麼這般的沒有擔當??誰要為你負責呢??把甚麼都推給上帝,他托夢叫你來的嗎??我越聽越是無趣,忍不住就要哈欠連連,終於覷到一個機會,隨便說個理由,倉皇的逃出來。蕃茄卻始終都是一臉洋溢著幸福的微笑,我真是搞不懂她。

天空似乎下雪下起了興趣,自那天之後便雪花不斷,觸目可極,都是一片銀白世界,所有東西無論多麼骯髒污穢,都讓純淨潔白的雪花覆蓋了。剛開始幾天我還興致勃勃的拍照或玩雪,可是沒多久就感到它帶來的不方便,不禁喃喃的咒罵了起來,氣溫突然就降到攝氏零下十度以下,雖然穿上了雪衣,還是冷得打顫,從前常聽說有人冷到掉了耳朵之類的末端器官,更是讓我膽顫心驚,心中惶惶,一絲一毫都不敢大意,每天都包得跟隻狗熊似的。不得已要露出來時更是如臨深淵,如履薄冰,深怕一個不小心發生甚麼出人意表的事。

我常常跟蕃茄講電話,有時去看看電影,兩人漸漸更為熟捻,除了教會之外,常常暱在一起,她帶我去各個mall shopping,我們嘗遍麥迪遜的各國餐廳,中國菜、韓國菜、泰國菜、日本菜、寮國菜、義大利菜、墨西哥菜,甚至牙買加食物,不過搞到最後我還是不知道美國菜是甚麼?麥當勞還是Berger King?問蕃茄她也搞不清楚。

寒假終於到來,許多人覺得寒假不夠長,都選擇不回台灣,最多在美國各處玩玩。我倒是頂想回去,不過指導教授指派了夠我做一個寒假的工作,我也只能對著天空興嘆。雪越下越大,路旁都是堆積起來的雪堆,人行道旁的雪讓路人踩得髒兮兮的,好像爛泥巴一樣,看起來真是噁心。

正在拼命的將資料輸入電腦的時候,電話鈴突然響了。我拿起話筒,無精打彩的說了聲「hello」,話筒另一頭傳來蕃茄興奮且快速的聲音說道:「你晚上沒事吧?我們去滑雪好不好?六點出發。」

「等,等等」我急忙說,「天色都黑了還滑甚麼雪?」「晚上比較便宜嘛,你是不是擔心不會滑?沒關係,學一下就會了,而且我可以教你。」 『嘿,妳倒是頂了解我的』,我心中想,『要是學不好豈不丟臉?我堂堂男子漢臉往那擺?』但是她既然挑明了,此時正是騎虎難下,只好說道:「我的運動細胞很好的,一定很快就會,六點見。」

當我重重的摔在滑雪場上時,我真的慶幸我的運動細胞不錯,至少摔下去的時候都能即時變換一個最不會受傷害的姿勢,不過耳旁傳來蕃茄銀鈴般的笑聲時,我也不禁老臉一紅,忙說道:「這次不算,雪橇不大合腳。」蕃茄倒是努力的跟我講解各種技巧,不過我還是跌跌撞撞的,摔了幾次之後,也有點心得了,終於可以平安無事的從小山坡上滑下來。蕃茄興沖沖的便要拉我向較難的坡度挑戰,我看著那些蜿延的斜坡,自地面直通往天際,在黑暗之中,好似一條長龍便欲破空而出,心中頗沒把握,但是想到蕃茄一定又要說我是不是怕了甚麼的,此刻正是騎虎難下,奇怪,我不就是老虎嗎?老虎騎虎果真怪怪的,老虎要在龍背上滑雪只怕也是頗有困難。

在斜坡上摔了幾次,我已經抓到要訣了,原來將腳做成內八的形狀便能控制下滑的速度。雖然不能像蕃茄一樣用S型這種高技巧的動作,我已經很滿足了。就這樣滑了一次又一次,我跟在蕃茄身後,肥重的雪衣包住她婀娜的身軀,她就像隻脫窿而出的鳥,自在的飛行著,她每到了平坦處,便回頭望望我,偶而便等我一下,等我到她身旁,她便說:「怎麼老是滑這麼慢?快一點。」我笑了笑說道:「『小心駛得萬年船,內八滑得百丈冰』,吾一生惟謹慎。」她笑著說道:「我看你是出師未成身先死,再不快點,這裡就要關閉了。」想不到倏忽之間已經過了幾個小時了,難怪越來越冷。

在纜車上,她望著下方漸漸離去的人,說道:「每次我滑雪的時候,都覺得我就像隻鳥一樣,可以自由自在的飛翔,那種感覺真好。」雖然她說感覺真好,不過似乎沒有很大的快樂成份。我看了她一眼,點點頭說道:「其實鳥並不如妳想像中自由,它們有各自的勢力範圍,能夠生活的空間有限,天空雖大,並不能任它遨翔的。」她看了看我,說道:「你怎麼知道?」「我看Discovery上說的」我答道。

到了滑坡的起點,一個老外跟我們說easy的那一道關閉了,只剩下toughest可以滑下去。我看著toughest那一道,頓時臉有菜色。這道坡度極陡,我實在很難想像我能全身而退,旁邊幾個外國小孩呼嘯一聲往下衝去,只剩下我跟蕃茄在頂上。我看著蕃茄,說道:「這道可不是我的管區,我可不可以坐纜車下去?」她笑了笑說:「纜車只能上,不能下,而且也停了,不用怕,跟在我後面慢慢滑,不會很難的。」『是啊!不會很難』我心想,『只是摔下去很痛罷了』

蕃茄咻的一聲便往下滑去,雖然無奈,也只好跟在後面,這坡度實在太陡,沒多遠我便摔倒了,等到我狼狽的爬起來,蕃茄早就不知去向,我就這樣一邊跌跌撞撞往下,一邊嘴裡喃喃咒罵。到了半途,竟看到蕃茄摔倒在斜坡旁,我大吃一驚,又摔了個七葷八素。上前扶起她坐下,只見她皺著眉頭喊痛,右手緊抓著腳踝。

「痛不痛,怎麼會扭到腳?」

「當然痛,我撞到那棵樹」她沒好氣的說。

我望了坡旁的樹,心想這倒是不容易,這麼寬的坡還撞到旁邊的樹。幫她拉了拉腳,她痛得叫出來,我想這一定要看醫生了。

「能走嗎?」我問。

她試了一下,卻是絲毫使不上力,搖了搖頭。我看看四方,一個人影都沒有,只好將兩人的雪橇收集起來,說道:「我背妳下去。」

蕃茄雖然很瘦,但是身材高挑,體重自也不輕。雖然我體格強健,背著她在雪地上走實在是很大的負擔。她負在我背上,將頭趴在我肩頭,在我耳旁說道:「給你一個鍛練身體的機會,不要偷懶喔。」我覺得耳朵一股暖暖的氣吹過,有點癢癢的,說道:「妳是不是腳不痛了?下來用走的。」她抱緊我的脖子,說道:「還是好痛,你小心走好,不要失蹄了。」

「失蹄?妳把我當成馬嗎?」我說。

她笑了笑說道:「不對,你是老虎,應該說失爪才對。」

「是啊,妳小心我伸出祿山之爪。」說完用力在她大腿了捏了捏。

她似乎覺得癢,噗的一聲笑出來,說道:「別這樣。」

雖然隔著褲子,還是感覺得出她的大腿很有彈性,心想這個既然如此,不如多摸幾下。又覺得趁人之危,非君子所為,況且舉步維艱,也沒心情。就這樣猶疑著。蕃茄倒是不知我在想甚麼,趴在我背上興高采烈的說笑,是不是真的把我當馬騎了??等到費盡了千辛萬苦將她背到救護處,我已經力竭汗湍,殆欲斃然。

雖然是寒假,我的作息卻是沒甚麼改變,每天自早到晚埋首在書籍跟資料之中,有的時候我真的覺得自己真的就是一隻蠹蟲。蕃茄說現在拿著拐杖好醜,不想出門,竟然就真的足不出戶,躲在家裡看小說,動不動就打電話跟我聊聊天。天氣越來越寒冷,下午三點半就開始天黑了,我總是在天黑後去找蕃茄,然後弄點東西給她吃。

費盡千辛萬苦煮出來兩盤菜—炒青菜跟炒肉,蕃茄在一旁說道:「好香,快端來嘗嘗。」等到看到那兩盤菜,她一臉迷惑的說道:「為甚麼要把它們分兩盤呢??還有另一道菜呢?」

「是兩道菜啊,這一盤是炒青菜,這一盤是炒肉。」我解釋道。

她笑了笑說道:「炒青菜裡面為甚麼要放這麼多的肉呢?」

「咦?妳沒聽人家說炒菜要放肉絲嗎?」我說。

「那炒肉又為甚麼要放青菜?」她問。

「這樣才不會都是肉,太單調。」

她嗯了一聲,說道:「那這兩盤有甚麼不同呢?」

「不是跟妳說一盤是炒肉,一盤是炒青菜了嗎?」我說。

她噗嗤一聲,掩著口笑了起來。接著說道:「你這樣不算是新好男人喔!」

我嗯了一聲,說道:「妳所謂的新好男人是廚師嗎??我為人正派,個性溫和,待人誠墾,有求必應,就因為不會煮飯燒菜所以就不是好男人??」 她聽完之後噗嗤一聲又笑出來。

吃飽飯後,她常會拿出聖經讀一小段,然後跟我說其中的故事。我實在是興趣缺缺,不過還是假裝津津有味的聽,她怎麼不跟我討論封神演義或是八仙過海的故事呢??那我多熟啊!!當她跟我說完創世記的故事後,我側著頭望著她的一臉虔誠,我皺了皺眉,說道:「妳真的相信世界是他在一個星期內造成的?」

「當然啦,你不相信?」

「嗯!」我點點頭,說道:「那他創造人類做甚麼呢?」

「剛剛不是說了嘛?他依自己的形相創造管理萬物的生物,就是人類。」

「喔!!我倒是懷疑他的用心,創造人類在世上受苦,然後跟大家說信它便得永生。」我說道。

她似乎頗不以為然,說道:「你在世上受苦嗎?」

「當然,」我說,「如果沒有苦痛,那這些宗教要來何用?」我頓了頓,又說:「如果人類真的是被創造的,我感覺這一切就像個玩笑,或者是個實驗,也許我們就像是一個培養皿中的黴菌,只是一個好奇的小孩創造的。所以現在我們可能只是黴菌甲跟黴菌乙的對話罷了。」

她皺了皺眉,對我的人生觀頗不以為然,說道:「這樣聽起來好可怕。」

「是啊」我說,「所以我寧可相信達爾文說的人類是由猿猴類演化而來,雖然也是不怎麼偉大。」

她又皺了皺眉頭,沉默了一會兒,緩緩說道:「你的想法太悲情了,我要多跟你講解一些聖經,讓你潛移默化,纔不會太悲觀。」

『啊!不用了!』我心中想著。我對這些信仰實在是興趣缺缺,為甚麼她要把一切託付在上面呢?

雪不停的下著,短短一個月的寒假倏忽便過了,又進入另一個忙碌無比的學期。蕃茄的復元狀況頗好,已能自己行走,因為課業煩忙,我去看她的次數也漸漸減少,有時去吃吃飯或看電影,她真的想用聖經幫我洗腦,動不動就要跟我說那些故事,剛開始我還有一搭沒一搭的跟她討論,有時甚至因為意見不合有點口角,最後我干脆避而遠之,聽到上帝便掩耳疾逃,她卻是契而不捨,越挫越勇。

義大利餐廳中,柔和的燈光下,我跟蕃茄拿著刀叉,吃著年夜飯。「我從來沒這樣圍爐過」我說,「遙想兄弟登高處,遍插茱臾少一人,家人一定很想我。」

「你想家嗎?」她關切的問。我點點頭,說道:「有一點,每逢佳節倍思親嘛。妳呢?」她微點了點頭,說道:「不過我爸媽過一陣子會來美國,所以還好。」我無意義的嗯了一聲,唉,有錢人真好,想出國就出國,也不擔心學費,想到鄉下的父母,跟別人果然是天差地遠,我還得拼了命的幫老師做事才能勉強在這裡存活,果然是天生的不平等。

她似乎感到我有點落寞,輕輕的說道:「等會兒到我家,我有一些過年的點心,你可以稍為解一點鄉愁。」我看著她期盼的眼神,心想這一陣子太忙,又不想聽太多聖經,倒是好一陣子沒去她那裡了。「有過年我們常吃的那種糖果跟瓜子嗎?」我說。她笑了笑,說道:「就知道你愛吃,當然有摟,我媽上個禮拜就寄給我了。」我也笑了笑說道:「只要有食物,就有虎蹤,如果不去,有負我的虎威,不是嗎?」

她的房間依然是整潔有序,柔和的色調加上可愛的擺飾,很讓人感到放鬆。她拿出一些點心跟一瓶酒,幫我們兩人各倒了一杯,舉杯說道:「新年快樂」我也笑笑的說道:「妳也新年快樂」。嗯,這瓶Martini&Rossi有點面熟,似乎是上次我送她的那一瓶。我一邊磕著瓜子,一邊看著電視,這一陣子我實在太忙,連跟朋友聊天都少,突然放鬆下來,覺得話匣子整個都開了,看著電視節目,說了一個接一個笑話,她似乎也好一陣子沒聽我說笑話,一直樂不可抑,笑得花枝亂顫。幾杯黃湯下肚,又說了許多話,覺得越來越疲倦,後來兩人有一陣子的沉默,我看著電視,不知不覺就坐在沙發上睡著了。

醒來的時候,因為戴著隱形眼鏡的關係,只覺眼前有七彩的彩虹,連續眨了好幾下眼睛,才能正常視物。也不知道睡了多久,房間一切依舊,電視還在演著,也不知道是那一齣戲了,轉頭看蕃茄,竟然也偎在我身旁睡著了。除了上次幫她看面相,這是我第二次這樣近的凝視她。或許是喝了酒的關係,她的臉頰透出一絲絲的紅暈,微皺的雙眉,似乎有一點點的憂愁。「她有甚麼事憂愁嗎?」我心想。說不定她就像林黛玉,美麗而帶一點愁,最是吸引男子的眼光。我看到她小小薄薄的嘴唇,嬌豔欲滴,心中突然擁起一股衝動,就著她吻了下去。跟她柔軟的嘴唇碰到的那一瞬間,她似乎也醒了,身體動了一下,睜開眼看到我,忽然兩頰暈紅,閉目不語。我見她似乎沒有甚麼意見,心想這個…..,那還等甚麼??伸手抱著她,又要吻她。她突然用力掙了掙,把我推開一點,細細的說道:「你知道我是信教的,不能夠在婚前有…..的。」雖然她的語氣極端溫柔,但我胸口的熊熊烈火依然在瞬間化成灰燼,我將手收回,緩緩的說道:「對不起」

她望著我一眼,說道:「你生氣嗎?」我笑了笑,說道:「當然不會,得之我幸,不得我命,強求不來的。」她嗯了一聲,說道:「你也不希望我是隨便的人,對不對?」我看著她的臉,噗的一聲笑了出來,說道:「我老虎雖不是柳下惠,卻也不至於強人所難,妳不要擔心,雖然我覺得可惜,不過我絕對不會有任何的別的感覺,絕對不會說甚麼不給我就是不愛我這種幼稚的話。」她也笑了笑,說道:「我就知道你是個正人君子。」『是嗎?』我心想,至此我心中依然懊悔不已,正人君子值幾塊錢一斤?古人不是說花開堪折直需折嗎??唉!!就怕正人君子只能空折枝了。

她見我面無表情的想著,又說道:「如果我不依上帝的訓示,死後要下地獄的。」她此話不說還好,說了多惹我一肚子氣,又是上帝,如果他對我好的話,怎不讓我如願??唔,說不定上帝真的有點法力,如願之後也許會很慘。我看了看她,這麼好的條件會有甚麼問題??又想,他媽的,上帝為甚麼要幫我??我又不信他。腦中一轉,喜好辯證的天性又如潮水般擁上心頭,我笑了笑,說道:「上帝說信他的不能有婚前性行為??是嗎??」她點點頭,好奇的望著我,卻不知我心中正想著所謂性行為的定義不知道是怎樣??如果沒有突破最後防線,是否別的事都可做??她當然不會知道我腦中正轉過無數的齷齪念頭,可能是我似笑非笑的表情透漏了一點訊息,她忽然說道:「你在想甚麼,表情好邪惡。」我用手在臉上抹了一把,說道:「嘿嘿,這個沒甚麼,我覺得那個上帝真是莫測高深。」她雖然晶瑩惕透,也猜不透我忽然說上帝好話是甚麼意思。

海外求學的日子,真是怎一個『忙』字了得。我每天七早八早出門,三更半夜回家,要做的事卻好像會繁殖一般,越做越多,好像一輩子都忙不完。太陽下山的時間也越來越晚,夏天來臨時,晚上九點外面才正要天黑,吃完晚餐就十一點了,真是讓人不習慣。世紀末的最後一年,世界各地傳來各種災難,有火災、水災、地震,有人預言世界即將滅亡,也有人積極籌劃往紐約時代廣場參加千年難逢的倒數。對我而言,一切卻都是相同的,埋首書堆是最迫切的一件事了。蕃茄也為了年底的畢業努力準備著,我們能夠相聚的時光更是少了,倒是她還是有事沒事的打電話給我,我還是依然故我,只要她說到上帝或聖經,我就展開太極拳的高招,顧左右而言它,讓她無法繼續。

九月二十號,我還是深陷在書堆中,電話又毫無預警的響了,我拿起話筒,無驚打彩的說了聲hello,話筒另一頭傳來蕃茄焦急的聲音說道:「你有沒有看新聞,台灣昨天晚上發生了大地震,災情慘重,你快打電話回去。」我皺了皺眉頭,心想,真的發生了嗎??應了聲好,開始打電話回家。撥了好幾次電話,但是都無法接通,正要放棄,電話又響了,又聽到蕃茄說道:「打通了嗎?」「打不通」我說,「妳呢?」「我已經試了好幾次了,可是都不通,怎麼辦?聽說中部災情最慘重。」

我聽她語音中帶著哭音,突然想起她家不就是住在台中?她心中一定很焦急,於是說道:「妳別急,不會有事的,台灣的房子都有特別作防震的設計,沒關係的。」她聽我這麼說似乎心安了些,倒是我反而有一絲說謊的歉咎,身為土木系學生的我,怎不知真的大地震來,撐得住的房子實在不多,要不然幾年前的阪神大地震就不會那麼傷亡慘重了。

晚上我到她家去陪她,她像是受了驚嚇的鳥一般,擔心受怕的表情停留在臉上,我說了許多話安慰她,卻是沒甚麼說服力。我們家在南部,沒多久我就打通了電話,問了家人平安,而她始終無法打通電話。我看她焦急的坐著,雙手緊緊的握著話筒,於是說道:「妳別急,現在一定每個人都在打電話回去,所以佔線很嚴重,而且中華電信或台電一定有一些設備被震壞了,打不通是正常的。」

此刻電視上正在播報台灣地震的新聞,但只是強調台中南投區的災情特別嚴重而已。忽然電話響了,蕃茄接了起來,只聽她嗯了幾聲,臉色越來越嚴重,最後語帶嗚咽的掛了電話。她愣了一會兒,說道:「阿姨打電話來說我家那裡災情嚴重,現在交通跟通訊全斷了。」我看蕃茄眼淚在眼眶中打轉,就似一隻梨花春帶雨,楚楚可憐,於是上前抱著她,說道:「沒事的,上帝會保佑他們的。」她偎在我懷中,終於忍不住垂下淚來,這一哭開來,便不可抑制,直到我的胸口都濕了一大片,她後來也哭累了,就在我懷中靜靜的睡去。

黑暗的世紀末,天災頻仍。但無論如何,日子還是一樣的過,應該忙碌的事卻也依然不能停止,很快的,生活又回復原先的規律。過了幾天,我接到蕃茄的電話,她嗚咽的說著她父母雙雙被壓死在倒塌的公寓下。我沒見過她父母,心中沒多少傷心,只是為他們的不幸惋惜,為蕃茄的處境哀憐。雖然我平日舌燦蓮花,此刻卻無法也不知如何安慰她。說了許多次希望她節哀順變之類的廢話後,自己也覺得說服力不高,便住口不說了。倒是她突然堅強起來,跟我說要趕回台灣去,機票已經定好了。奔喪是人之常情,我自然也贊同。過兩天我便開車送她去機場。那次她始終表情哀戚,默默的望著窗外的平原樹木,我也不敢像平日一樣言笑晏晏,默默的陪著她。她雙目深陷,眼睛紅腫,顯然是哭了好幾天,一定也沒睡好,我不禁有點後悔,這幾天再怎麼忙,也應該陪她的。我買了一些飲料跟零食放到她背包裡,用手輕輕的理了下她散亂的頭髮,說道:「人是鐵,飯是鋼。聽我的話,無論如何也請妳要吃點東西,好不好?回去還有很多事情等著妳去做,不要累壞了自己。」

她用她水汪汪的大眼睛凝望了我一眼,緩緩的點了點頭。我抱抱她,在她額頭上輕輕的吻了一吻,她低下頭,順從的偎在我懷中。

那天我一直等到飛機自地平線起飛,往遠方而去,消失在天際,還傻傻的在機場站了好一會兒,望著天上的白雲,心中默默禱祝蕃茄能平安。禱祝給誰聽呢??我也不知道,誰能聽到就是給誰聽。

自那天開始一直到寒假的三個月,我便都沒見到她。只斷斷續續的接過她幾次電話,她辦完了父母的喪事後,大發願心,跟著當地教會組成的救災團體,上山下水的去幫忙。有時看新聞見台灣餘震不斷,心中也為她擔憂,不過她總是適時的打電話來,要我別擔心。

X’max的前夕,飛機上放著熱鬧的耶誕歌,我在機上蒙頭呼呼大睡。忙碌了一年多,終於可以回家一趟,順便也去看看蕃茄,有時想想似乎掛念著她比較多,有點對不起家人的慚愧。位於南部的家園似乎並沒有受到多少的地震威脅,一切如常。到家後的隔天,我打電話找蕃茄,卻始終沒人接,『在忙甚麼?』我心想。直到晚上,電話才接通。接電話的是她阿姨,得到的消息卻是蕃茄因為疲勞過度昏倒,正在台北長庚醫院休養。我皺了皺眉頭掛上電話,籌思著隔天去看望她。

醫院之中,充塞著一股令人不悅的氣味,我努力的昂首闊步,試圖忽略旁人好奇的目光注射在我手上捧著的鮮花。才到病房門口,就聽到蕃茄在大發嬌嗔,埋怨藥苦難入喉。我走進病房,見蕃茄坐臥在鋪著乾淨床單的病床上,兩頰更是深陷,以前嬌豔欲滴的光澤失了大半。病房旁一位中年婦人端著一晚黑黑的藥,正在勸她喝下。那婦人帶著金框眼鏡,一副精明能幹的樣子,顯然是她阿姨。蕃茄見我捧著一大把鮮花進來,頓時笑顏逐開,好像一朵花瞬時開放一般。我把花插入花瓶中,說道:「看來我這花是白帶了,妳人比花嬌,再多的花也比不上妳的燦爛微笑。」

她笑了笑說道:「就愛瞎說,我現在瘦得皮包骨,那裡還有甚麼人比花嬌?」她雖然如是說,但是讓人稱讚總是快樂的,臉上帶著咪咪的微笑。 她阿姨也在一旁陪笑道:「喝了藥,病好了就胖了。」

她嘟著嘴巴說道:「藥好苦,我不喝。」

我從阿姨手上接過藥碗,輕輕搖晃一下,漆黑的中藥泛出點點的光,我說道:「糟蹋阿姨的苦心,是為不孝;外面陽光燦爛,不吃藥把病治好是為不智;上帝說不可囤積糧食,不喝謂之不信;浪廢藥物,可謂不儉;想不到才三個月沒見,妳就變得不孝不智不信不儉,真是讓我驚詫,瞠目結舌,不知所以。」

她聽完後忍不住用嘴巴掩著口,吃吃的笑起來,一手接過我手中的藥碗,一邊說道:「總有你說的,藥又不是糧食。」說完皺著眉頭,一口一口的嚥著黑沉沉的藥。我拿起一顆蘋果,慢慢的削去紅色外皮,在她喝完藥的時候,把削好皮的蘋果遞給她,說道:「好乖,吃顆蘋果。」她伸出舌頭,用手在嘴旁煽了煽,接過蘋果,說了聲謝謝,我順勢在她手上輕輕捏了一下。

看她滿足的吃著蘋果,我說道:「看妳喝得似乎很可口的樣子,害我也口渴了,我去買瓶可樂。」她用手拍拍我的大腿,喊道:「啊,我也要一瓶。」

窗外萬里晴空,大廈林立,台北的景象與麥迪遜截然的不同,一個是熱鬧的市集,一個是僻靜的荒郊。一道陽光自窗外射進來,照在蕃茄蒼白的臉上,她靜靜的凝望著遠方,好像在想著甚麼。「在想甚麼?」我說,一邊遞給她一瓶可樂。

「怎麼去那麼久? 你眼睛怎麼紅紅的?」她問道。

「喔!沙子飛進眼睛,我找了個護士幫我吹一下,順便聊了一下天。」

她嘟著嘴巴說道:「是不是看上那個風流俏護士?」

「ㄟ,我貌似潘安,風流倜儻,護士小姐為我神魂顛倒原是情理之常,不值得大驚小怪。」

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,說道:「臭美,誰為你神魂顛倒?」

我點點頭說道:「嗯哼,妳只反駁別人為我神魂顛倒這一點,可見妳也是衷心的同意我貌似潘安跟風流倜儻。」順手拿起一顆蘋果,緩緩的削皮。

她又笑了笑說道:「是啊,你最帥。」頓了頓又說道:「剛才你出去沒多久,阿姨就跟著出去了,你有沒有看到她?」

「喔,我看她匆匆忙忙的跑去廁所,可能是『絡賽』吧!」

「啊,你說得真不文雅。」

「表達正確意思比較重要,而且我一點也不覺得相同的意思用國語說起來會比較文雅。」我大口的咬了一口蘋果,說道:「好甜,誰送的?明天叫他再送一籃來。」

「你想得美啊!是一起去救災的教會姊妹送的。」

我大口的吃著蘋果,發出沙沙的聲音,說道:「雖然國父說人生以服務為目的,不過也要量力而為,像妳這樣辛勞到貧血送醫院,似乎也有傷上天好生之德吧?」

她緩緩的說道:「我們深入災區,只見死傷遍地,我心中一直幫他們向上帝禱告,如果我多休息一會兒,可能就會有一條人命因為我的偷懶而死去,如果這樣的話,那我於心何安?」

在她說這話的時候,語氣平穩,身旁隱隱好似圍繞著朦朦的光圈似的,就好像是聖潔的天使一般,應該說是觀世音菩薩,我靜靜的望著她,不敢說出一句話,只怕會褻瀆那一時的聖潔。

她見我目瞪口呆,說道:「怎麼突然不說話?」

「啊,剛才妳的表情就好像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,我沒有磕頭膜拜就已經是大不敬了,怎敢造次?」

她微微的笑了聲,說道:「瞎說。」

之後我每天都去陪著她,我看小說她讀插花,我吃水果她喝奶茶,閒著無聊便逼我說笑話,封神演義神靈開打,西遊記悟空變化,一直說道上帝的媽媽。2000年總統大選,七組人馬捉對廝殺,有人猜連戰會上,有人說楚瑜黑馬,水扁人氣最旺,信良理念最佳,李敖開聲漫罵,誰知花落誰家?

她細細的讀著報紙,說道:「我不喜歡連戰,上次救災他去都沒去,我要投給宋楚瑜,你呢?」

「我也不喜歡連戰,不過我想投給陳水扁。」我說。

「陳水扁在這次救災中甚麼都沒做,你為甚麼不投宋楚瑜?你有省籍情結,對不對?」

我笑了笑說:「我的大小姐,不能因為我是台灣人又投給陳水扁就是有省籍情結,那妳怎麼不投陳水扁?而且不在其位不行其事,我相信陳水扁如果有救災的職務,他也會好好去做的。」

她扁了扁嘴,說道:「不行,他當選會搞台獨,到時中共武力犯台,怎麼辦?」

「不會的,姑不論中共會不會拿自己政權做賭注,陳水扁也不會輕易的宣布獨立的。」

「既然這樣,為何不乾脆投給宋楚瑜,這樣不就什麼事都沒了?而且他又有豐富的行政經驗。」她說。

我搖搖頭,說道:「全台灣的男人幾乎都當過兵,卻不是每個人都能當將軍。我知道這個闢寓不貼切,不過大致上是這個意思。選舉的含意是在一堆爛蘋果中挑一顆看起來不太爛的,為甚麼我們要四年選一次總統?便是因為我們不希望那蘋果爛到發出水果酒的味道。不然我們都投連戰就好了,還選甚麼?他的行政經驗會少於宋楚瑜嗎?」

她側著頭想了想,問道:「那你覺得獨立好還是統一好?」

「我覺得都好」我說,「問題是那一個形式對我們人民最好?兩岸統一的話,中共能給我們甚麼?台灣獨立了,我們是否能夠過得更舒適?只要大家能過得更好,即使台灣變成美國的第51個州我都不在意。」

她望了望我,說道:「你的想法總讓我覺得奇怪。」

蕃茄出院之後我依然每天去找她,她住在阿姨家,阿姨也把我當做是自己人,有時也準備個房間讓我在那裡過夜。我每天都跟蕃茄約會,早上看早場電影,下午去逛新光三越,晚上一起看連續劇,她越來越瘦,三不五時便要到醫院檢查,我總是陪著她。她老是埋怨醫生,說自己只是貧血,為甚麼常常要做檢查?下次再也不要去了。我說醫生人很好,檢查清楚才能讓妳回復健康,最可憐的是我,沒病也要常去醫院。

「你不喜歡陪我去?」她側著頭問道。

「當然不是,傻瓜」我說,「我最愛跟妳在一起,怎麼捨得離開妳?」

她看了看我,說道:「說謊。」

我不理她,轉身在臉上抹了一把,說道:「我去撒泡尿先。」

有時她躺在床上看愛情小說,我則在一旁讀我的閒書。她會突然跳起來搶走我手中的書,喊道:「你在看甚麼?一定是色情刊物。柯克曼女生問題?女生問題?果然被我猜中了。你這個下流鬼。嘻嘻」

我把手枕在後腦,說道:「ㄟ,妳可別誣賴我,像我這種正人君子,怎能看色情刊物?柯克曼女生問題可是有名的經典數學名題,唉,妳不會懂的啦。書還我。」

她把書放到身後,說道:「你跟我說是甚麼題目,我才還你,為甚麼說我不會懂?」

看到她靈活的眼中閃著惡作劇的光芒,我只得嘆口氣說道:「好吧!如果妳真的想知道的話。題目就是有一個女老師,她有十五個女學生,她打算帶學生們每天去散步。她希望將學生們分成五組,每組三個人,在一個星期內,每個女學生都要跟其它十四個學生同組過一次,而且只能一次,請問要如何分組?」

她聽完之後,側著頭想了一想,說道:「好無聊的題目,散步就散步,那來那麼多計較?答案是甚麼?」

我嘻嘻的笑了笑,說道:「答案就蠻長的了,如果妳真的想知道的話,我可以寫給妳。」說完拿出紙跟筆。

她把書還給我,說道:「算了,書還你,我還是看小說吧。你讀的東西都好無趣。」

「不會啊」我說,「有一些也是頗有樂趣的。」

「是嗎?舉個例子。」

我望了望她,知道她純是想跟我講話,於是說道:「嗯,以前我上哲學概論的時後,老師跟我們說過一個兩難的問題。」我看她專注的聽著,於是接著說道:「從前有一個人,他拜在一位大師門下學習法律。兩人約定好,拜師的時候先給一半學費,等到他學成之後當律師,打贏第一場官司,再付另一半學費。經過了努力學習,他終於學成下山了。大師等了好久,卻不見學生來付另一半學費,於是去調查,發現學生並沒有去當律師,反而回去種田了,大師一氣之下,一狀告到法院。」

「怎麼不當律師要去種田呢?好奇怪。」她說。

「還好啦,種田日子單純點,也沒甚麼不好了。」

「嗯,後來呢?」

「喔,後來一狀告到法院,兩人分別為自己辯護。大師就跟法官說『你看,我是註定要拿到錢的,如果今天我勝訴了,他要給我錢,如果我敗訴了,表示他贏了第一場官司,那還是要給我錢,總結就是無論如何要給我錢』」

蕃茄點點頭說道:「有道理,不過大師好愛錢。」

「嗯」我接著說:「此時學生也不甘示弱,說道:『今天如果我勝訴了,那我就不用給老師錢,如果我敗訴了,那就是我輸了第一場官司,那還是不用給老師錢,總結就是我不用給老師錢』」

她想了想,說道:「也有道理,那怎麼辦?」

我攤了攤手,說道:「我也不知道,妳說呢?」

她嘻嘻的笑了笑,將手伸出來,說道:「你給我錢,我再跟你說。」

在麥迪遜住久了,台灣的冬天感覺一點都不冷,除非冷風吹來,才會不自禁的瑟縮。我每天使盡全力陪伴蕃茄,希望能善加利用寒假的時光,但寒假很快就過去了,我也必須回學校繼續完成學業。上機的前一天,阿姨跟蕃茄合力弄了一桌豐盛的菜請我。阿姨的手藝更好,吃得我差點連舌頭都吞下去。晚飯後,蕃茄一直拉著我的手跟我講話,我雖然希望她早點休息,但見她依依不捨,卻不忍彿她的意,於是兩人一直聊到很晚。她說:「還記得那天晚上,我跟你說因為我信教所以不能…嗎?」

『我當然記得』我心想。

她接著說:「其實當時我心中很掙扎,我想答應你,但是我真的怕死後會下地獄,我不要下地獄。你會怪我嗎?」

我拉她入懷,說道:「傻瓜,當然不會怪妳,妳心地這麼好,以後一定會上天堂的。」

她順從的偎在我懷中,喃喃的說道:「我想跟你回去麥迪遜,可是我現在瘦得皮包骨,像是乾癟的蕃茄,就算是老虎都不吃了。」

我端詳她日益消瘦的臉,說道:「蕃茄是老虎最喜歡的水果了,無論如何,老虎總是喜歡蕃茄的。」

她用雙手環抱我的腰,將頭靠在我胸膛,輕輕說道:「下次我再炸雞腿給你吃。」

我嗯了一聲,不再言語,以免說話的聲音被上湧的淚水沖得怪怪的。她說話說得累了,就在我懷中睡著了。我仔細端詳她熟睡的臉,臉頰下陷,已不見當日初見時的圓潤,她突然喃喃的說道:「別離開我…」我只覺得兩眼一酸,兩行熱淚自臉頰滑下,滴在我的手背上。

後記:
飛機平順的飛著,窗外只見層層的白雲。我坐在靠窗的位子上,凝視著窗外,腦中回想那日,我去醫院見蕃茄,讓她喝了藥後,我便出去買可樂。才出房門沒多遠,阿姨跟上來叫住我,說道:「你便是老虎吧,蕃茄時常提起你。」

「不是說我壞話吧?」我笑笑說。

她突然拿出手帕,伸入眼鏡下擦了擦眼睛,說道:「她命苦啊,地震才壓死她父母,這次住院又檢查出她腦中長了一個惡性瘤,醫生說只怕…只怕…」她聲音因為哽咽,已模糊難辨。而我則是遭雷擊一般,呆立當場,不知所以。

心中只想著不可能,一定是她們在捉弄我。隱隱之中似乎聽到阿姨斷斷續續的說道:「她看到你來非常開心,顯然她也很喜歡你,所以我希望你能幫我…..瞞著她…..讓她快樂…..」突然見她快步往洗手間而去,而我則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,用手摀著臉,克制著不哭出來。這有天理嗎?讓這樣好心腸的女孩受到這樣的待遇,上帝何在?想到上帝我更氣,蕃茄這樣潛心信奉,他竟讓她受到這等折磨,我忍不住開始指天罵地,怨神咒鬼。

那次去滑雪時,蕃茄摔倒在雪地上那一幕突然出現在我腦海,原來那時候…..,我真是笨蛋,她那麼會滑雪怎麼可能去撞到樹??要是我早想到就好了。我到洗手間洗了一把臉,鏡中的我依然兩眼泛紅,我找到她的主治大夫,仔細的詢問病情,與阿姨跟我說的大同小異,我只覺得萬念俱灰,心力交悴。我坐在醫院的長椅,將頭埋在雙手裡,心想我要裝成若無其事,就像平日一般,每天陪她解悶,讓她快樂開心,至少最後的這一點日子…..最後的這一點日子…..,我的眼淚又不爭氣的流出來。

窗外白雲重重堆積,就跟陸地上的平原高山一樣,我想我們現在一定很接近天堂,我極目而望,希望能夠看到一點蹤跡,可是無論我怎麼看,白雲依然是白雲,緩緩的飄浮在天空中。
PS:

Date: Thu, 13 Apr 2000 11:09:33 –0500

To: saroc-news@lists.services.wisc.edu

From: Tiger | Block address

Subject: Fw: Costume on sale!

To all:

老虎裝一套,幾乎全新。Negotiable.

Best regards,

Tiger